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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又被灌醉了。
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衣不蔽体,方远坐在床头抽烟,神情餍足。
他说:“袁嘉辰抢我生意,我搞他女人,算是扯平了。”
我问:“谁是他女人?”
他掐灭烟头,望向我,“他心里的女人,还能有谁?”
我恍惚了一下。
袁嘉辰心里的女人,肯定不是我。
我还记得那天,袁嘉辰喜欢的女孩雪滢在走廊里扇我耳光。
就因为我跟他聊过几次语音。
袁嘉辰为了哄雪滢开心,当场打开微信,把我删了。
他还跟雪滢讲,我只是她的替身,用来“解闷儿”的。
最后是方远过来救了我。
他把我带回包厢,替我抹干眼泪,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1
袁少第一次光临紫晶馆会所,就看上了雪滢。
他选了雪滢陪他喝酒开心,还嫌不够浪漫,要求我伴唱。
包厢里,他向她表白:
“雪滢,我喜欢你。”
雪滢:“谢谢袁少。”
“做我女朋友好吗?”
“对不起,我只陪酒,不卖身。”
“不是让你卖身!做我正牌女友,我养你,以后你就不要干夜场了。”
“想包养我吗?对不起,我不卖身。”
他俩在那演琼瑶剧,而我,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女配,只能在角落里给他俩伴唱,烘托气氛。
唱的是陈慧娴的千千阙歌,袁少钦点的歌曲。
一曲唱完,一门心思扑在雪滢身上的袁少扭过头来,对我说:
“不许换歌,单曲循环十遍。”
我心里那个苦啊。
拉锯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大少爷失去耐心,换了一副面孔。
“你只喝酒是吧?好,今天就让你喝个够!”
他指着桌上一排子弹杯里的烈酒,对雪滢说:
“喝一杯,500块。”
我心说还有这么好的事啊,我也想喝,我也想喝!
雪滢一言不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到第8杯,她跑出去吐了。
袁少靠在沙发上,一脸厌世的模样。
我凑过去:“袁少,我替雪滢喝怎么样?我只要200块一杯。”
袁少看都不看我,漠然说:“歌别停。”
这一夜,雪滢豁出命去,喝完了20杯酒,赚到了五位数的小费。
我唱了50遍千千阙歌,嗓子都冒浓烟了,只拿到1000块的基础小费。
呜呜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连好几天,袁少天天来,天天点雪滢,每次都消费过万。
可惜,千金难买美人心。雪滢说什么都不肯做他女朋友。
2
后来,袁少消失了,大概是放弃了。
我跟雪滢说:“你把人家纯情少年的心伤透了。”
雪滢满脸无所谓:“我客户多,不差他一个。”
啧,凡尔赛。
不得不承认,雪滢有凡尔赛的资本。
她长得特别好看,性格清冷孤傲,冰山美人,是我们这最受客人追捧的女孩。
这天凌晨,我回到家快三点了,正准备睡觉,手机响起。
竟然是袁少打来的微信语音。
他的声音空洞疲惫:
“我睡不着,你在电话里唱歌给我听吧,我付钱给你。”
啧,有钱人就是会玩。
“好吧,您想听什么歌?”
“千千阙歌。”
又是千千阙歌!我不理解,他对这种老掉牙的歌是有什么执念?
但客人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必须执行到位。
我清了清嗓子,轻轻唱起来: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
等我一曲唱完,他说:“继续唱。我睡着了也不准停,一直唱到天亮。”
这,过分了啊!
我正想严词拒绝,他发来一笔转账,3000元。
“如果我睡醒还能听到你的歌,再补3000。”
我默默把转账收下。
我这几天上班没挣上啥钱,为了这6000块,就给他唱呗!
一遍又一遍,人肉单曲循环,最后都快给我唱魔怔了。
直到天泛出微光,不知第多少遍唱完,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了他的声音:
“我醒了,你不用唱了。”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终于得解放了!
挂掉电话的同时,我收到了袁少的3000元转账。
附带留言:
“昨晚我睡得很好,谢谢你。”
唉,可怜的男孩。
我没法告诉他真相。
其实,雪滢早已有了金主,是个五十岁的大老板。
她处于被他半包养的状态。
平时老板在外地,她就在会所上班。
周末老板回来,她就去陪老板。
两头赚钱赚到腿软,据说已经首付了房产。
这样的女人,又怎么看得上袁少那样的小屁孩?
我问过雪滢:“袁少条件也不错,关键是年轻帅气,对你又是真心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雪滢点燃一根烟,“我在这种场子混了五年了,阅人无数。袁少那种小屁孩,一看就不是富二代,估计是偷了父母的积蓄出来乱刷,要么花的是学费。你看他这些天都不来了,估计是钱花完了吧。”
说完,冰山美人吐出一口烟雾,缭绕着风尘与世故。
3
但我也没告诉雪滢真相。
其实,袁少的钱还没花完。
每天凌晨三点,他都会准时给我打微信语音,让我唱千千阙歌给他听。
唱之前给3000,第二天睡醒给3000,从不拖欠。
听上去很爽。
但其实这钱真的不好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有时候实在太困了,我怕自己睡过去,就用发卡尖端狠狠扎自己的大腿。
古有苏秦刺股,今有歌女扎腿。
没办法,都是为了活。
半个月后,我给妈妈转了一笔钱过去。
顺便问她:“弟弟的病怎么样了?”
妈妈语气低落:“还是不行,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准备换进口药。”
换进口药,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钱,更多更多的钱。
这也意味着,我要更加卖力的赚钱。
我白天开始接一些活儿,陪客户吃饭喝酒应酬,收取小费。
晚上8点赶到会所上班。
凌晨3点再给病娇少爷唱歌。
一连半个月,连轴转。
有时候累得坐在马桶上都会睡着。
这天晚上,遇到一个土豪客人,让我们几个女孩喝酒。喝一杯奖励666元小费。
我本来正犯困,一听这,立马来了精神,张牙舞爪冲上去就开喝。
最后什么时候断片的也不知道。
等我醒来,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千千阙歌!”
打开微信,从凌晨3点到早上8点,袁少给我打了15次语音。
我赶紧给袁少回消息:“实在对不起!昨晚喝多了,断片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过了一会儿,袁少回复我:
“客人给你多少钱,让你喝得这么尽兴?”
我心头一堵,觉得他这话不太好听。
我克制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没办法。”
他变本加厉:“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
“挣钱啊。怎么,你觉得寒碜?”
“何止寒碜,简直是jian。”
最后一个字他打的是拼音,但我知道写成汉字是什么。
我只给他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4
我的克制,替我保住了袁少这个客户。
凌晨三点,他准时给我打来语音,一上来就道歉:
“对不起,昨失眠一夜,白天我控制不住暴躁,说话没轻没重,伤到了你。”
我说:“那倒没关系。就是有一个问题我特想问你,你为啥喜欢听千千阙歌?”
我很想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每晚需要听着别人唱歌才能入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小时候我妈妈哄我睡觉,就喜欢唱这首歌。你的声音,挺像她。”
这下我明白了,原来这是他的摇篮曲啊。
“该不会觉得我有恋母情结吧?哈哈。”他笑了,很爽朗。
拨开阴翳见艳阳的感觉。
“放心,我没把你幻想成我妈,我只是好久没见她,太想她了。”
“那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可能是加拿大,也可能是英国,她换了联系方式,我找不到她了。”
我找不到她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一下子感受到其中的沉重。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弟弟。
我弟弟跟袁少一般大,今年也是十九岁。
弟弟学习很好,是全家的希望。
高三上半学期,他期中考试后突然晕倒。在县里、市里、省里的医院辗转了一个月,最终确诊。
白血病。
那时候我正在上大专,每天刻苦学习,准备考专升本。
弟弟确诊后,我在图书馆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平静地办理休学。
我穿上黑丝袜,放下马尾辫,头发染成网红颜色,进了紫晶馆。
我需要挣钱,在很短很短时间内,挣很多很多钱。
上班一个月后,我给家里汇了第一笔款。
爸妈从来没问过我钱是怎么挣来的,也许他们已经猜到了些许,只是不敢从我嘴里听到真相。
只要能救弟弟的命,怎么挣钱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也不去想自己的未来了。就像机器一样挣钱,挣钱,挣钱。
而袁少的出现,挑动了我麻木许久的神经。
5
袁少讲完自己妈妈的事,我和他都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说:“明天下午有空吗,见面吃个饭?”
啊哟,袁少第一次约我见面耶。
我小激动。
但还是矜持地表示:“约我吃饭,要付小费的。”
他说:“算啥事,我差钱?”
这次出门赴约,我刻意打扮得很素淡,牛仔裤白球鞋,把头发梳成马尾辫。
我不想让他一看到我,就联想到我的工作。
我们约好在天桥上见面,袁少先到了,靠在栏杆上看手机。
颀长的身材加上慵懒的气质,在路人中格外显眼。
我小跑过去,“不好意思,久等啦!”
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带我穿行在人流之中。
遇到人多的地方,他就把我拉到身前,紧紧地护着。
我仰头看着他,又想起了我的弟弟。
青春期时,弟弟的身高第一次超过我,他特兴奋地说:“以前都是姐姐保护我,以后我可以保护姐姐啦!”
爸爸在一旁开玩笑:“对,要是你未来姐夫敢欺负你姐姐,你就揍他!”
这时候我冒出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未来袁少欺负了我,我弟弟会揍他吗?
哈,白日梦赶紧打住。雨珂,你现在是在工作,身边这个男孩,只是你的客户。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袁少情绪不错,话很多。
我认真聆听。心想说吧,多说话心情就会好的。
袁少忽然话锋一转:
“雨珂,我想问一下,雪滢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哦?原来他还没有放弃雪滢啊。
我原本明媚灿烂的心情暗淡下来。
沉默良久,我索性跟他直说:
“我们会所,有一个客户,是个姓韩的大老板。你只要能证明,你比韩老板更有钱,就能抱得美人归。”
韩老板,就是雪滢的那位金主。
听完我的话,袁少苦涩一笑。
我和袁少的这次见面,以期待开头,以索然结尾。
和他分开以后,我赶回家收拾收拾,八点半去上班了。
九点,袁少居然跑到紫晶馆来了。
他赶得不巧,今天是周六,雪滢不上班,去陪韩老板了。
袁少却说:“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挺高兴。陪他,总比陪别的客人好。
可很快我又不高兴了。
他又让我单曲循环千千阙歌!
包厢里,我一遍一遍唱,他一杯一杯喝酒。
喝到后来,他躺倒在我的腿上。我低头看着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男孩哭了。
再后来,他睡着了。
6
那天以后,不知为什么,袁少晚上再也没打电话来听我唱歌。
我略感遗憾。那晚包厢里,他躺在我腿上哭泣,竟是我们最近的接触了。
之后,渐行渐远渐无书。
再见到袁少,是两个月后。
他来紫晶馆了。
我跟他打招呼,他对我笑了笑,敷衍而疏离。
他点了雪滢陪酒。
这一晚,他们两人在包厢里待了很久。
下班时我听领班兴奋地说,袁少今天又消费过万。
出了紫晶馆大楼,我遇到了袁少和雪滢。两人依偎在一起,难分难舍。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袁少侧头看向我,我当作没看见。
第二天上班,我在洗手间补妆,碰到雪滢,聊了起来。
雪滢往脸上扑着粉,跟我说:“那个袁少,人还是不错的。”
我问:“哪方面不错?”
她说:“各方面都不错。年轻,帅气,对我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经济条件也不错,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我笑问:“难道比你的韩大老板还有钱?”
“韩老板再有钱,也不是我的钱。”她叹气,“老家伙有家有室有儿女,我永远都是个三儿。袁少起码愿意给我一个正经名分,我年龄不小了,该考虑上岸了。”
雪滢到底是个明白人。
7
之后几天,袁少常来紫晶馆找雪滢。
我心里酸了几天,便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全身心投入工作。
由于工作卖命,喜欢我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每天能赚到很可观的小费。
有个客人特别喜欢我,就是上次666元一杯酒的那个土豪,一位三十多岁的单身男士,我们都叫他小方总。
小方总说,我那种喝酒不要命的疯劲儿感染了他,让他觉得特爽,特快乐。
有钱人的快乐我不懂。反正能让他快乐,我就有钱赚。互惠互利。
小方总出钱爽快,但就是喜欢灌我酒。
好几个晚上,我喝得七荤八素,要去厕所吐好几回,吐到怀疑人生,甚至想要放弃。
但看到手机上的转账,默默擦干眼泪,补好妆容,带着微笑回到包厢。
有一次下班,进电梯时遇到袁少。我醉得绊了一下,他扶住我。
“你还好吗?”
“挺好,谢谢。”
“要我送你回家么?”
“不用,我已经叫车了。”
“还是我送你吧,你这样叫人不放心。”
我头疼欲裂,终于控制不住脾气了:
“袁少,你是雪滢的客人,我不方便跟你走太近。以后咱们保持距离,好吗?”
我把他推开,趔趔趄趄走向出租车。
第二天,我又被小方总给灌醉了。
迷迷糊糊去上洗手间,在走廊撞了人。
那人顺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一下子被打醒了,定睛一看,竟然是雪滢?
冰山美人怒气凛然,“走路不长眼睛?”
我有点懵。
一起工作的好姐妹,走路撞了她一下,就要打我耳光?
“觉得无辜是不是?”她借着酒劲儿,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装什么无辜。昨晚在楼下跟袁少拉拉扯扯,以为我不知道?”
我大无语。
她说:“我刚才看了他手机聊天记录,才发现你们以前整夜整夜地聊语音,还约过见面。藏得挺深啊你!他是我的客人,你不懂这儿的规矩吗?敢撬我的客人,活腻了?”
我垂着眼,不解释。
我不想跟她闹,她是这里的头牌,经理和领班的心头宝,我跟她争,吃亏的只会是我,没准还要扣我钱。
雪滢却不罢休,反手又是一巴掌,“喝多了是吗?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我帮你醒醒酒,让你记住什么是规矩!”
我差点又要挨巴掌,袁少及时走过来,挡住她的手。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她?”他语气里压抑着烦躁。
雪滢哭起来,“你还想跟我好么?这头跟我海誓山盟,转头又跟她勾勾搭搭,什么意思?”
袁少平淡地说:“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你跟她整夜整夜聊语音,聊世界局势呐?”
“那会儿你不是不搭理我嘛,我找个替身解闷儿而已。”他说。
我蓦然抬眼,错愕地看着他。
我一夜一夜地给他唱歌,哄他睡觉。原来,我却只是个替身,用来解闷儿。
当然,我没资格抱怨。毕竟收了人家不菲的小费,我也没亏。
但为什么,心里觉得膈应呢?
袁少避开我的目光,搂着雪滢,想带她走。
雪滢不依不饶:“你现在就把她微信删了,当着我的面,把她删了!”
袁少说:“行了,乖,别闹,回包厢再说。”
“删了她!要么删了我!你选!”
我觉得有四个字适合形容现在的雪滢:恃宠而骄。
袁少掏出手机,几下子操作。
“好了,已经把她删了。”他说。
他对她,真的是言听计从。
最后是小方总过来解了围。
我看出小方总有点生气,自己喜欢的女孩被人欺负,他面子过不去。但他对袁少很客气,似乎他们早都认识。
雪滢毕竟忌惮小方总,没再继续纠缠。
小方总把我带回包厢,“那个袁嘉辰,你离他远点,不是善类。”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袁少的名字,叫袁嘉辰。
我说:“谢谢小方总,我跟他没关系,我是你的人。”
小方总乐了:“小美人儿,你说真的?那你别在这干了,跟着我吧?我给你租个房子,专门只陪我,每个月五万零花钱,怎么样?”
我听出他的意思。意思就是,要包养我。
可是陪人喝酒已经是我的底线。其他的,臣妾做不到啊。
我端起酒杯,“小方总,敬你一杯啊,谢谢刚才替我解围。”
说完,一饮而尽。
这酒,好苦啊。
8
这一晚回到家,我怎么也睡不着。
眼睁睁到了三点钟。
那个人再也不会给我打语音电话了。
他已经把我删了。
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最近一次这么悲伤,还是在知道弟弟病情那一晚。
之后天天用工作和酒精麻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悲伤的情绪了。
如今,我却不知道心里悲的是那个男孩,还是悲我的弟弟,还是悲我自己。
第二天,雪滢没来上班。她辞职了。
她终于上岸了,找到了完美的栖身港湾——年轻多金又痴情的袁少。
这次她是认真的,不但把工作辞了,还把旧金主韩老板给踹了。
一心一意要跟袁少双宿双飞。
韩老板大怒,本尊没露面,派秘书来把我们经理和领班大骂一顿,差点把场子都砸了。
经理和领班气疯了,声称要把姓袁的给做了。
小方总听说此事,轻蔑地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抿着酒,状作无意地问:“啥好戏,他们真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做了啊?”
小方总说:“放心吧小美人儿,只有袁嘉辰把他们做掉的份儿,他们动不了他。”
我真的有点好奇,袁少是什么人。
不过我不会再追问。他对我来说已经彻底翻篇了。
我这辈子不会再唱千千阙歌了,一句都不会再唱。唱恶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弟弟的病情,我不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
小方总又跟我表达了几次包养的意思,我都当没听见。
现实很快就来打我的脸了。
我生日这天,接到妈妈的电话。
她没有祝我生日快乐,急切地跟我说:
“宝儿,你弟不行了,要尽快移植骨髓,不然撑不过两个月……”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这么快呢?为什么不再给我一点时间呢?
我们倒是不缺合适的骨髓。
早在弟弟刚确诊的时候,我们全家就做了骨髓配型,结果我爸妈都没配上,我配上了。
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弟弟需要移植骨髓,我就会给他捐献。
但我的钱,还没做好准备。
骨髓移植的价格,是个天文数字。移植之后预防各种排异反应,也要花钱。
我预期的时间是一年。再给我一年,我就能攒够骨髓移植的钱,就可以回去救弟弟。
可是现在时间线突然提前了。
我算了一下,最少还差三十万,而且不算后续的治疗费用。
两个月,怎么才能挣到三十万,怎么才能挣到三十万,谁能告诉我?
挂掉妈妈的电话,我瘫倒在床,魔怔地念叨:
“我需要钱,现在就要,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老天听到了我的生日祈祷。小方总的电话打来了。
“小美人儿,生日快乐呀!”
我有气无力:“谢谢。”
“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呀?”
“嗯,缺钱。”
“缺钱找我呀。”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
现成的金主,就摆在眼前。
要,还是不要?
我想起刚进紫晶馆时,领班跟我说的一句话:
“拿你拥有的,换你想要的。”
9
晚上,我跟紫晶馆请了假,去赴了小方总的约。
约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这种安排的意图不言自明。
我们先在餐厅里吃饭,主要是谈“价码”。
按照小方总之前说的,每个月五万零花钱,我陪他一年,一年后分手。
我说:“如果不到一年,你对我腻了,把我甩了怎么办?要不这样吧,先预付半年的薪水,三十万,我也就安心了。”
为给弟弟治病,我心死朝总裁要三十万,和他谈一年契约恋爱
小方总一听,笑得不行,“啊哟我的小美人儿,狮子大开口啊。”
我沉默半晌,小声说:“我是处女。”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砰地砸在地上,一片狼藉。
但还是那句话:
“拿你拥有的,换你想要的。”
小方总的笑容僵住,“靠,不会吧?”
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眼中噌地腾起火苗。
……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小方总的亲吻中醒来的。
他说:“你看看手机。”
我拿起手机,银行消息提示:35万人民币到账。
我说:“多了5万?”
他说:“喜欢你,所以任性。”
“那,谢谢小方总。”
“我叫方远。”
“我叫陈雨珂,雨珂是妈妈给起的小名。”
“雨珂,可爱的雨珂。”小方总的吻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你今晚就去把紫晶馆的工作辞了。”他说,“把你所有的客人联系方式删了。如果我发现你还和他们有联系,我会惩罚你的。”
“好。”
“尤其是,”他语气严肃,“不许跟袁嘉辰有任何联系,坚决不允许,记住了?”
“记住了,你放心。”
他又温柔下来,“好了好了,雨珂,走,我带你出去玩,给你买衣服。”
10
我跟领班关系不错,我提出辞职,她没有生气,只是表达了惋惜。
“你工作刚有起色,年纪也正好,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为啥要辞职?”
我说:“我要回学校读书啦。”
领班很是赞许,“对,读书是好事,咱们这里,总归是吃青春饭。对了,你知道雪滢的事吗?”
“雪滢什么事?”
领班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起来。
雪滢被袁少踹了。
她“上岸”不满一个月,就被他重新踹回阴沟里。
据说,精神大受刺激,到了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一个久历风月场的女人,按理说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袁少做了什么,竟让她精神崩溃?
而且我想不明白,袁少花了那么大力气抱得美人归,这不到一个月,就把她给甩了?
病娇少爷的心思,我委实不懂。
我住进方远给我租的公寓,环境清幽,我很喜欢。
方远每隔两天会来找我一次,其余时间,都由我自己支配。
我捡回了书本,开始静下心来读书。
我的学籍还保留着,我想等弟弟病好以后,就重回学校。
除了读书,还努力健身。之前做夜场,身体亏损严重。马上要给弟弟捐骨髓了,我需要一副健康的体魄。
某天,方远带我去参加一个商务酒会。
我穿着优雅裙装,挽着他的胳膊,款款走进宴会厅。
现场贵宾云集,都是些衣冠楚楚的上流之辈。
而我在人群中,赫然发现了一个脸熟的人——
韩老板。
紫晶馆曾经的大客户,雪滢的旧日金主。
而他,是这次酒会的举办者。
酒会正式开始,韩老板上台讲话。先是动情回顾了自己几十年的商场生涯,接着说:
“接下来,我要给诸位郑重介绍一个人。犬子韩嘉辰,远峰集团的未来接班人。”
众人的掌声中,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男孩走上台。
我愣愣盯着他。
我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
他怎么跟袁少长得那么像?
他一张口说话,我的天,声音也一模一样!
他是袁少?袁少是他?他是……韩老板的儿子?!
方远低声对我说:“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我只想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等等,容我理一理。
雪滢是韩老板的情人。
袁少是韩老板的儿子。
儿子把老子的情人撬走,气得老子发飙。
然后儿子把老子的情人一脚踹掉。
老子和儿子跟没事人一样,人前还是如此亲密……
有钱人的世界,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法懂。
无怪乎雪滢精神崩溃。
这要换成谁,都得崩个大溃。
中途,我去上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袁少靠在走廊的墙上,手插进裤兜,神情颓靡。
他转过头,望向我的目光突然犀利。
“被方远包养了?”
他开门见山,问得直接。
“嗯。”
“你知道这样不道德么?”
“哪里不道德?人家小方总是单身,我又没破坏他的家庭。”
“呵。”他冷笑,“对,你比雪滢那种三儿高尚一丢丢。”
我也冷笑:“那你不也把她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他颇为惊讶:“喜欢她?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夜场女孩?我恨死你们这样的人了。为了钱,什么底线都可以突破。恶心,恶心至极。”
我不想再跟他啰嗦。撇过头,准备离开。
他攥住我的手腕。
我回头,“你干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涌动着各种情绪,像是纠结,像是愤怒,像是痛苦。
又什么都不像。
“雨珂?”
我和袁少正僵持着,方远来了。
“小韩老板,这是怎么了,我这小秘书冲撞你了?”
袁少松开我,我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终于得解放。
方远对我说:“给小韩老板道个歉。”
这是什么道理,是他无端招惹我,我凭什么给他道歉?
我平常很听方远的话,但这次,我偏不道歉,偏不!
我黑着脸,双手环抱在胸前,爱咋咋地吧。
气氛冷了十几秒钟,最后袁少说:“对不起,打扰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方远一眼,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方远在车里狠狠亲我。
“雨珂儿,你今天表现真棒,太硬气了,我喜欢死了。”
我攀着他的肩,“奇了个大怪,袁少怎么变成韩老板的儿子了啊?”
方远嘿嘿一笑,“那我给你讲讲他家的故事?”
11
从方远口中,我知道了豪门圈里流传甚广的韩家父子的故事。
袁少确是韩老板的儿子没错,而且是原配夫人所生的独苗苗。
韩老板的原配夫人姓袁,是个香港人。
韩老板长期在内地跑生意,和夫人聚少离多,感情渐渐淡了。
然后他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包养了情人。
抚养儿子的袁夫人知道以后,愤然离婚,还给孩子改了姓,韩嘉辰变成了袁嘉辰。
袁嘉辰是在父亲的缺席、母亲的哀怨中长大的。
他十三岁时,袁夫人得了重度抑郁,韩老板跑回来抢儿子了。
韩老板有钱有势,神通广大,袁夫人没抢过前夫,被他逼得远走他国。
袁嘉辰被带回内地,跟着爸爸生活。
父子俩感情比较淡漠。袁嘉辰户口本上改回了韩姓,但对外依然称自己姓袁。
摆明了不认这个老爸。
韩老板也拿他无可奈何,不敢跟儿子撕破脸。他离婚后再娶,妻子一直没有生育,庞大家业需要前妻的独子继承。
一年前,韩老板又有了新欢,紫晶馆的头牌姑娘雪滢。
然后儿子干出了一件惊天地吓鬼神的事儿:从老爸手里把雪滢给撬过来了。
简直是虾仁诛心,顶级复仇。
据说,老子知道实情后,气得住进医院。
但最终,他原谅了儿子。
毕竟,女人如衣服,儿子却是心头肉。
他老了,身体不好,需要儿子尽快接手自己的产业。
叛逆的儿子在这场“复仇”之后,终于爽了,痛快了,释放了,与老爸和解了。
于是就有了这场公开的权力交接酒会。
听完方远讲的故事,我心情十分复杂。
我终于明白了袁少痛苦的根源。
明白了他乖张性格形成的原因。
明白了他诡异行事背后的逻辑。
他根本不爱雪滢。
他只是为了报复薄幸的父亲。
我又想起方才他说的话:
“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夜场女孩?我恨死你们这样的人了。为了钱,什么底线都可以突破。恶心,恶心至极。”
我想,他对我,也应是这种感觉吧。
12
一个月后,我跟方远请假,说弟弟病了,想回趟家。
方远没有多问,很爽快地答应,还说:“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开口。”
“谢谢小方总。”
“叫我方远。”他摸摸我的脑袋,“我等你回来。”
他不怕我卷三十万跑路,光是这种信任,就让我内心一阵暖意。
我和他之间,没有爱与奉献,只有欲望与交易。他用他拥有的,换他想要的。我也用我拥有的,换我想要的。
我们对彼此的关系拎得很清。他不会真心爱我,我也不会实意爱他。
但人与人之间,还有信任存在。
这就很好。
我回到家,去医院看我弟弟。
半年未见,原本高大壮硕的弟弟,瘦得皮包骨,体重只剩六十斤,小小一只窝在病床里。
我的父母,老了二十岁,乌发变花白。
而我,表面光鲜,内里却也是破碎不堪的了。
原本幸福的一家,怎就到了如此境地。
夜里,我让父母去休息,我在弟弟病房看护。
无聊地刷着手机,微信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申请。
居然是袁少。
他发来的验证消息是:我想听你唱歌了。
看时间,正好凌晨三点。
我直接把他的请求删除。
我不会再唱歌给他听了。
我看着窗外的星子发呆。脑中那段旋律竟挥之不去。
不由自主地,轻轻哼唱起来: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你今晚共我唱”
……
只可惜,今晚无人共我唱。
清晨,我正打盹,弟弟虚弱地叫了我一声:“姐。”
我立马弹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姐,你昨晚唱的歌,真好听。”
“啊,吵着你睡觉了?”
“没,我身体痛,经常整宿睡不着。昨晚听着你的歌,睡得可香。姐,你不要再走了,陪着我和爸妈,好不好?”
“好。”
13
经过一阵子准备,在一个阴雨蒙蒙的上午,我躺上了手术台。
一切顺利。从我身体里取出来的造血干细胞,移植进了弟弟的身体。
经过几天的紧张等待,得到一个大好消息:移植成功。
弟弟得救了!
这一瞬间,我失去的、付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值得。
一个月时间快到了。
我得走了,回去履行和方远的“合同”。
刚刚做完抽取骨髓的手术,我的身体有不良反应,骨头疼得厉害。
可是弟弟的康复治疗还在不停烧钱,我不能有片刻停歇。
走的时候,我没去见弟弟。他曾说“姐,你不要再走了,陪着我好不好”,我答应了他,却要食言了。
妈妈抱着我哭:“宝儿,回学校读书吧!剩下的钱我和你爸想办法搞定,咱们家欠你太多了……”
我说:“妈,一家人,说啥欠不欠呢?我这次就准备回学校读书了,我还要专升本,以后还要考研究生呢。”
回到方远身边,我大病一场,连烧了五天。
方远十分无语:“喂,我五万一个月养着你,你好好保重身体行不行?我可亏死了。”
我钻进他怀里,“那后面半年,我给你打个九五折?”
“去你奶奶的。”方远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给你放几天假,好好养你的病。”
下半年,方远的生意忙了起来,我要经常陪他应酬。
酒桌上,他自己不怎么喝,要我替他挡酒。他甚至任凭客人们灌我酒,微笑着欣赏我醉咕隆咚的丑态。
我喝得愈痛苦,他愈发享受。
有钱人的变态,我实在不懂。
又一次酒宴上,我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袁少。
也就是远峰集团新晋的小韩老板。
他已经正式接替了父亲的位子,嘻哈潮服换成了西装革履,乱蓬蓬的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气质沉稳,举止得体,目光深沉。
已不是当初少年模样。
这一晚,方远异常兴奋,不停地让我喝酒,给王老板敬酒,给杨总裁敬酒,给刘部长敬酒……
当然,还要给韩嘉辰小韩老板敬酒。
和他酒杯相碰时,我微笑着说:“小韩老板,我干了,您随意。”
他说:“你少喝点。”
他又对方远说:“你让她少喝点行么?”
方远说:“我的人,小韩老板说了不算。”
嘶,好浓的火药味。
我赶紧把酒喝光。他看了我几秒,也一饮而尽。
后来我就断片了。
早上醒来,他抽着烟,餍足地说:“袁嘉辰抢我生意,我抢他女人,算是扯平了。”
我迷迷糊糊地问:“谁是他女人?”
他扯了扯嘴角,掐灭烟头,望向我,“他心里的女人,还能有谁?”
14
方远和袁嘉辰在生意场上刀光剑影,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方远时不时用各种损招折腾我,还故意让袁嘉辰知道。
干扰他的心神,挑动他的怒火。
终于有一次,方远把我弄怀孕了。
他问我:“生不生?”
我窝在沙发里,用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木然说:
“我们的合同里,不包含给你生孩子这项条款吧?”
方远说:“可以追加条款嘛,我加钱。”
我问:“这个‘条款’,也是用来对付袁嘉辰的吗?”
方远一呆,接着哈哈大笑:“小美人儿,我在你心里那么下作呀。”
在我的坚持下,方远带我去医院做了流产。全程他阴沉着脸。
几天之后,我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申请,居然又是袁嘉辰。
这次,他附加的验证消息是:
“别再糟践自己了,离开方远。”
我依旧没有通过他的申请。
我也没有离开方远。
直到一年“合同”到期,我才终于和方远说再见。
此时,方远要出国了。他失败了,国内的生意被袁嘉辰抢得精光,只能出国发展。
分别前,方远问我:“如果袁嘉辰再来找你,你会回到他身边吗?”
我说:“您多虑了,他不会来找我,我也要回学校读书了。”
我想专升本,以后还想考研。
“真是个好学生。”他揉揉我的头发,“小美人儿,我可能会想你的,以后回来找你哦。”
“小方总,拜拜,祝海外生意兴隆。”
他瞪我一眼,转身进了机场安检口。
几天之后,我接到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弟弟战胜病魔,彻底痊愈,已经回学校备战高考了。
坏消息是,我因为超出了休学期限,被学校退学了。
校园,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什么本科、研究生,这辈子也读不了了。
我回到紫晶馆上班。
我这才发现,一旦进了这种地方,就如同陷入泥淖。再也爬不出来了,沉沦,只能继续沉沦。
拿我拥有的,换我想要的。
趁着尚有青春,挣得一些积蓄,余生不至于太过凄凉。
一年后的某天,某位故人大驾光临。
袁少。
他点了我。
此时的我,已经相当职业化。职业化的微笑,职业化的服务,不夹杂一丝情绪。
挣钱嘛,不寒碜。
袁少也成熟了很多,大大方方跟我喝酒聊天玩骰子,一晚上竟很是轻松快乐。
快结束时,他忽然说:“哎,给我唱首歌吧。”
我没问他想听啥歌,直接点了那首歌。
熟悉的伴奏响起,我悠悠唱道——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
唱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
临别在即,一切要讲的话也不知从哪里开始。
袁少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个曾经躺在我腿上哭泣的男孩,到底一去不复返了。
一曲唱毕,他没有再让我单曲循环。却突兀地说道: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一愣,立马笑道:“哦!那恭喜你啊!”
他盯了我半晌,拿起手机,“加个微信吧,我给你转小费。”
“不用啦,小费从前台走酒水单就行。”
“你不希望我再找你?”他的眼眸晦暗下来。
我保持微笑,问他:“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再遭受和你妈妈一样的痛苦吗?”
他微微一震,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就恢复常态。迅速站起身,走出包厢。
他走后,我又点了那首歌。自己唱给自己听。一遍一遍,循环往复。
这夜之后,袁少再没来过紫晶馆。我接了一茬又一茬的客人,喝了一夜又一夜的酒,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
却再也没有唱过,那首关于离别的歌。
番外-袁少篇
1
和老爸的情人“表白”时,袁嘉辰恶心透了。
那女人还一副清高模样:“我只陪酒,不卖身。”
他更觉得恶心到家。
好在,旁边那个女孩的歌声,缓解了他的心理不适。
她的粤语不太标准,音色却是极好的,把他最喜欢的歌曲,唱出了天籁的感觉。
他让她一遍遍单曲循环,她一脸委屈的小模样,还是乖乖地、认真地唱。
他来紫晶馆,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撬他老爸的情人,恶心一下这对“狗男女”。
老爸身家高贵,口味却很低俗。十几年来换了无数情人,无一例外都是夜场陪酒女。
袁嘉辰的妈妈,一个传统高知家庭的女子,生生被丈夫的背叛折磨到重度抑郁。
后来,是她自己放弃了一切。她临走前对儿子说:“妈妈病了,照顾不了你了,你跟着爸爸,以后继承他的家业,你会过得很好。”
然后不顾儿子的哭泣挽留,妈妈登上飞机,从此杳无音讯。
这么多年过去,袁嘉辰想,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重度抑郁症,自杀率高得吓人。
他回内地跟着老爸生活,老爸依然故我,包养情人,纵情玩乐。
他恨透了。恨透老爸,恨透那些夜场女。
从紫晶馆回到家,他彻夜难眠。其实已经习惯了,离开妈妈以后,他就丧失了睡眠的能力。
极度焦躁之中,他打开微信,看到了雨珂的名字。
鬼使神差,他给她播去了语音电话。
三点钟了,她还没睡。他不知该聊些啥,索性说:“唱歌给我听吧。”
千千阙歌,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时唱的歌。
给她转了3000块钱,她就乖乖唱起来。
他想,夜场女就这点好,只要钱到位,让她们干啥都行。
听着听着,他竟就睡着了。
睡得很香,好久没那么香过了。
中途醒来,她的歌声还没断。正唱到“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他透过落地窗,看到窗外夜空如洗。瞬间,心中星光点点,宁静恬淡。
2
他对她的歌声上瘾了。
每天凌晨三点,估摸着她下班回家收拾完毕,他就打来语音,付费点歌。
她很敬业,每次都一直单曲循环到天亮。
他的睡眠越来越好,噩梦都不来打扰他了。
有天晚上,他照例给她打电话,她却怎么都不接。
不应该不接的,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他打电话到紫晶馆,领班说雨珂下班后就走了,不知去哪了。
他急疯了,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他甚至联系了雪滢,旁敲侧击问雨珂是不是跟她在一起,雪滢说没有。
第二天,他准备报警了。
突然收到她的信息:“实在对不起!昨晚喝多了,断片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怒火中烧。
然后就开始教训她,简直是口不择言——
“客人给你多少钱,让你喝得这么尽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
“何止寒碜,简直是jian!”
……
当他发出最后这句话,立即就后悔了,想撤回,又碍着面子。
他以为她会生气,她却只是回复了一个笑脸。
他忽然心软到浑身无力。
当晚跟她道歉,她大度接受。
他莫名起了跟她聊天的心思,在她的“循循善诱”下,竟聊起了自己的妈妈。
这是他第一次,跟外人说起妈妈。
其实,妈妈长什么样,他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声音,他也快忘记了。
即便忘了一切,却仍然记得儿时的那份温暖。
可能,这便是思念到了极致吧。
他约她见面。
想见她,特别想见她。
天桥上,看见她跑过来。
牛仔裤,白球鞋,马尾辫,青春的笑容,干净的眼眸。
恍然间以为是中学时的初恋。
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穿梭在人群中。
她小巧玲珑,个头只到他的胸口,激起他的保护欲。
他低头,发现她正仰望着自己,眼里星星闪烁。
他忽然醒觉。不该这样,自己和她,不该这样。
这不是一场约会。他是要付她小费的,她只是出来工作的。
于是,在吃饭时,他刻意问她,怎么才能追上雪滢。
她原本闪烁着星星的眼眸,瞬间黯淡。
这就对了。他心想,你不要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我只是你的客人,你只是个夜场女。
晚上,他去了紫晶馆,点了雪滢陪酒。
包厢里,和雪滢聊天喝酒,有意无意向她透露了自己的家世和财力。
雪滢冷若冰霜的脸,忽然有了春意。
呵,这就是夜场女。他心想。
耳边没有了那人单曲循环的千千阙歌,他无聊到透顶。
3
那天以后,就不再找她深夜唱歌了。
他再次陷入失眠。很想很想听她的声音,可他不能了,不能让彼此陷得更深了。
他和她,不可能的。
尽管每次在紫晶馆遇到她,他都心跳停一拍。
尽管看到她被方远灌酒,他都恨得牙痒痒。
尽管她被雪滢打耳光,他也要装作不在意,顺手删了她。
点击“删除联系人”的时候,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但是,他想,长痛不如短痛。
删掉她的那一晚,他却被“短痛”折磨到天亮。
终于,他把雪滢撬到手了。
然后带着“新女友”,大张旗鼓去见了老爸。
在老爸和雪滢面面相觑的那一刻,他痛快极了。
长到这么大,从没这么痛快过。
仰天大笑出门去。
报复的目的达成,雪滢被他弃如敝履。
他一脚把她踹开,任她在大街上歇斯底里。
冰山美人的优雅高傲,荡然无存。
剥下光鲜的外皮,美人也就是个酒囊钱袋而已。
老爸最终还是原谅了他。老了老了,还是儿女最重要。
他和老爸做了笔交易:他同意改姓韩,老爸可以放心把家业交给他,他保证不会败家。
在酒会上,老爸第一次带他和圈里人见面。宾客云集,他却一眼看到了她。
她一身高档裙装,站在方远身边。方远与她交头接耳,很是亲密。
他瞬间就不淡定了。
这一晚,他失态了。在走廊里堵住她,说了很难听的话。
一字一句,刺在她耳里,更扎在他心上。
又过了一阵子,酒宴上碰到方远,却没见到她。
他装作随意地问方远:“你那小情人呢?”
方远瞥了他一眼,“听说她弟弟病了,回老家看弟弟去了。”
夜里,袁嘉辰睡不着。拿起手机,通过微信号,搜到了她的微信。
他连她的微信号都一直记得的。
好友申请发过去,附加一句验证请求:“我想听你唱歌。”
她没有动静。她肯定没睡,就是不想理他了。
大概方远已经满足了她的经济需求,她不再需要点歌费了。
他坐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夜景。脑中萦绕着那熟悉的旋律,其中有那么一句,格外清晰: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 令我的思忆漫长”
……
4
后来他专心投入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往日荒诞的情愫,慢慢深埋在心底,很少想起了。
忽然有一日,在酒宴上又碰到了她。
方远是个坏人,使劲让她喝酒。
她给他敬酒时,他注意到她端酒杯的手都在抖。
纵然心疼,还是只能说一句:“你少喝点。”
那晚,她喝到断片,被方远拎着走的。袁嘉辰知道方远要对她做什么,咬得牙根生疼,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开始在生意场上疯狂报复方远。
方远到底不敌远峰集团的实力,被挤兑到国外去了。
她终于自由了,袁嘉辰想。所以,他是不是……有机会了?
听说她又回到紫晶馆上班了,他就盘算着选个合适时机,去找她。
至于什么叫“合适时机”,他也说不清楚。
近伊情更怯。
很突然地,老爸安排了亲事。
远峰集团正谋求上市,需要一场联姻来巩固投资人的信心。
他跟女孩见了几面,彼此感觉还不错。
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婚事提上日程。
临近结婚,他蓦地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于是鼓起勇气,去了紫晶馆。
她有些变了。褪去学生稚气,出落得更加成熟美艳,落落大方。
换个形容,就是更职业化了。
他也装作沉稳模样,跟她聊天喝酒玩骰子,聊了什么不记得了,满心里都在盘算怎么跟她表明心意。
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眼看着快要打烊,他赶忙说:“哎,给我唱首歌吧。”
她也没问什么歌,直接点了千千阙歌。
他会心一笑,坐在沙发上静心欣赏。
她的粤语更标准了,音准更好了,每一个细节处理得更精致了。毕竟曾经单曲循环了那么多遍。
他偷看她的侧颜。她正唱到:
“何年何月 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 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可这时,他们并没有彼此凝望。
一曲结束,他还想再听,却觉有更重要的事要讲。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他说。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只是微微一愣,然后是职业化的笑容:
“哦!那恭喜你啊!”
他的心跌落到万丈谷底。
尤不甘心,“加个微信吧,我给你转小费。”
妄想着给以后留着联系的机会。
“不用啦,小费从前台走酒水单就行。”她居然说。
“你不希望我再找你?”他的心又往地底沉了几千丈。
“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再遭受和你妈妈一样的痛苦吗?”
千般万般,他没想到她会说这般。
说得太直白了,却也……太有理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恨他老爸恨了那么多年,自己也要做和老爸一样的人么?
他匆匆逃离,只图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5
他最终没有结婚。
不爱人家女孩,何苦耽误人家一生。
他也没有再去找自己爱的那个女孩。
当初删了她一次,就再也加不回来了。
缘分,有时候就这么脆弱。
忙碌于工作,渐渐不再失眠。只是偶尔半夜醒来,想起歌里最后一段词: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
他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
(完)(原标题:《病娇金主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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