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思考代理人战争理论
作者：Abbas Farasoo，迪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候选人。
来源：Abbas Farasoo, "Rethinking Proxy War Theory in IR: A Critical Analysis of Principal–Agent Theory."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ume 23, Issue 4, December 2021, Pages 1835–1858
摘要
本文探讨了代理人战争中结盟的驱动力问题，目前对代理人战争的研究需要在委托-代理理论和分析个体动机的基础上进一步思考，将代理人结盟的生成视为一个塑造敌友关系的过程。本文认为，安全化结盟的基础是不同行为体的安全利益趋同。安全化的影响从国内延伸到区域甚至更远的全球，将不同层面的行为体联系在一起，使其保持一致并影响冲突。
引入——代理人战争的动力来自哪里？
代理人战争（proxy war）是当代战争的一个重要分支，根据一项统计，二十世纪下半叶，第三世界有超过2000万人死于超级大国发动的代理人战争。代理人战争是指通过与当地行为体结盟，影响该国政治的一种间接干预方式。以往的研究主要借鉴了委托-代理理论（principal–agent theory），集中在它的性质和行为者背后的动机。这种视角片面地以委托人为中心，关注其角色和操纵能力。但更根本的问题是：是什么推动了代理人战争？研究代理人战争的生成机制（generative mechanism）有助于超越对个体动机的关注，为考察国际安全的动态提供一个强有力的视角。
本文旨在对代理人战争的生成机制提供一个新概念，以解释国际政治中代理人战争的深层因果结构。本文则主要使用“支持方”（supporting actor）和“代理人”（proxy actor）这两个术语，并将它们都视为战争中的受益者。本文认为，二者关系是一种相互协作的授权机制（mechanism of empowerment），使对敌人的暴力策略合法化并促成战争动员。文章借鉴了由哥本哈根学派提出的安全化理论，安全化与传统的军事意义上的安全不同，它是一个从国内到国际层次定义威胁的过程，赋予了“敌人”和“朋友”等其他概念以意义，由此敦促行为者采取超越规则的紧急措施。
对委托-代理理论的批判性分析
代理人战争与政治哲学一样古老。写于公元前四世纪的《政事论》（Arthashastra）中有一句著名的格言：“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是今天分析代理人战争的核心逻辑。然而，它不是一个有利于因果分析的概念，因为“敌人”和“朋友”是社会化的结果，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委托-代理理论将二者的互动与权力联系起来，在冷战时期，代理人战争被视为超级大国的外交政策工具，这导致理论片面集中在大国竞争上。在这一理论假设中，超级大国仿佛可以在任何时候选择朋友来对抗敌人。这种以国家为中心的研究视角只关注主要行为者的意图和代理联盟中的权力不对称，这样不但缺少代理联盟的生成机制，而且内部冲突的动态、地区大国和非国家行为体的作用都被低估了。在理论化生成机制和提供经验案例之前，有必要对委托-代理理论的局限及其可能产生的误导进行回顾。
（一）委托-代理理论及其局限
无论代理人是被动接受还是与委托人有共同利益，委托-代理理论都认为委托人向代理人行使不对称的权力是二者产生联系的基础。这导致将代理关系类似于主仆关系，代理人在其主人的意志之外没有任何议程和自主权。这一理论使得代理人战争看起来是单方面的决策程序，忽略了代理人的角色和他们的偏好。然而，代理人的意识时常是刚性的，在最坏的情况下，被授权的非国家团体可能会变成其赞助者的掘墓人，或者新的军事力量可能会因代理者滥用授权而崛起。这意味着必须有一个执行-认可（enforcing- endorsing）机制，由这一机制作为一个生成机制将支持方和代理人捆绑在一起。
（二）委托-代理理论中权力不对称的问题
权力不对称在代理关系中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不等同于完全控制代理人。权力关系并不是代理人战争中唯一承担控制代理活动的因素，相反，主要问题是如何对代理人行使权力。从阿富汗到叙利亚的不同例子表明，除了权力不对称，代理人战争中的行为者之间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授权和依附。虽然权力不对称使支持国有更多的权力，但代理人的利益和对当地的了解限制了委托人的权力。代理关系中权力的行使是为了控制代理人，但它不是代理联盟的生成机制，无法解释代理人战争的深层安全动态。
从理论上讲，应该讨论两个层面的控制。首先，支持国可能会完全控制代理人。在这种情况下，支持国不仅可以控制当地的活动和政治议程，还可以在战略层面上摧毁代理实体（只有当不再有任何结盟的驱动力作为生成机制运作时才会发生）。如果支持国撤走了避难所、训练中心、后勤支持，并抓住了代理国的主要领导人员，代理人战争就结束了。第二，相对控制意味着仅仅使代理人与自身意志保持一致，而不用控制战争期间的每一项活动。这是因为代理人战争是一种授权，以执行政治议程，影响冲突及其结果，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权是不可能的。例如，在2011年之后的叙利亚和20世纪80年代的阿富汗，代理人得到了几个外部方的支持，便有更多的自主权和更广泛的结盟选择，这大大降低了有效控制的可能性。在就终止战争进行讨价还价时，支持方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在战争结束后也能得到保障，会倾向于行使更多的控制权，以保持与代理人的联盟来影响结果。
此外，代理人战争的复杂性使得支持国很难对代理国进行全面控制。鉴于此，可以将代理人战争分为单面（one-sided）和双面（two-sided）两种类型。在单面代理人战争中，代理人被支持去攻击一个共同的敌人；在双面代理人战争中，两个或多个敌对的外部势力支持不同的代理人相互攻击。代理人战争本身可以为多种代理关系铺平道路，将内战与国际政治联系起来，使战争变得复杂。因此，只关注委托-代理维度而不关注代理人战争的协作性质，会增加分析谬误的风险。考虑到双方的角色和他们所处的环境，权力的行使和合作本身都不是代理人结盟的生成机制。要把握代理人战争的本质，关键是要将战争中的结盟背后的生成机制概念化。
安全化：思考代理人战争的另一条路径
在国际关系理论中，国家间结盟主要有两种逻辑：制衡（权力制衡或威胁制衡）和追随。制衡是为了安全，追随是为了获得利益。在这两种情况下，行为者都试图确保其核心利益。尽管联盟理论主要探讨国家间关系，但在代理人战争研究中，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之间的结盟也通过制衡行为来研究。权力制衡或对威胁的反应诱发了代理联盟的防御性模式；然而，很难明确区分代理联盟的防御模式和进攻性模式。相反，如果从安全化的过程来理解行为体为什么谈论安全和威胁，会更有启发性。
安全化的功能是创造意义和构成一致，在安全化过程中，行为者对可能的威胁进行界定，并试图对其采取紧急行动。安全化是一个战略过程，关注未来的可能性。在代理人战争的背景下，行为者对未来进行战略思考，而不是对已经出现的危险作出反应。对非国家行为体来说，他们基于意识形态、领土和历史上的分歧和争端与政府进行斗争。在这样的背景下，安全化超越了言语行为，而成为一种通过各种因素和过程组合而成的动态过程。在这一点上，行为者不仅选择他们的敌人和朋友，而且通过定义威胁和提供解决方案的过程来制造他们。因此，敌人和朋友是基于过程的概念，只要有安全化，朋友-敌人就是一个客观现象。
关联（associations）是安全化的一种方式，即一个领域中某个问题的安全化通过关联导致相邻领域中另一个问题的安全化，使多个行为体进入互动过程。这导致的结盟可以是针对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联盟，但不一定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例如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阿富汗代理人战争，在苏联入侵后，各行为体都在与苏联军队作战，但目的不同；美国发起的反恐战争支持阿富汗政府对抗塔利班，但巴基斯坦却将2001年后阿富汗的新政治体制安全化，认为它是亲印度和反巴基斯坦的，因此尽管面临美国的威胁，巴基斯坦依然支持塔利班来对抗它，除此之外还将美国在阿富汗的存在安全化，认为它在未来有可能与印度和阿富汗结盟。这看起来像是阴谋论，但表明了观念在政治中的重要意义。
因此，代理人战争中的结盟是因安全化趋同而发生，而不是某个共同的目标。内战中的各方通常会寻求外部支持，并确定安全利益的汇合点，以创造安全化的影响力和一致性。授权活动是在安全化的背景下进行的，目的是增强交战各方的军事和政治能力，让他们有一种胜利感，并增加他们的生存机会。地方行为者的战略方法是将他们的安全关切与区域或全球层面已有的安全化模式相结合，以确定一个共同的事业（common cause）并获得支持。由此，不同层次的安全化结盟将一场战争与更广泛的区域和全球安全动态联系起来。例如，伊朗一直将其与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真主党及其在伊拉克和也门的盟友的结盟定义为反对美国及其在该地区代理人的“抵抗轴心”（Axis of Resistance），沙特和卡塔尔则为抑制伊朗不断增强对地区影响力而支持叙利亚反政府武装。
结论
考虑到代理人在实施暴力活动、推翻政府和提出政治议程进行谈判等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对代理人战争的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委托人的任务授权或是操纵。本文认为，只要交战方与其外部支持者之间存在安全化接合点，他们之间的代理联盟就极有可能继续下去。尽管作为生成机制的安全化结盟在理论上具有重要意义，但在实际操作方面，不同的案例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因此，支持方和代理方之间的商议和讨价还价、协议和分歧的连续性，以及他们在冲突中的军事理论，可以成为进一步实证研究的主题。总而言之，行为者之间跨层次（从国内到区域及国际）的安全化结盟为代理联盟铺路，构成敌友关系的基础。因此，代理联盟是安全化结盟的具体表现，它将冲突中的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联系起来，以相互合作的方式发动战争。
词汇积累
代理人战争
proxy war
委托-代理理论
principal–agent theory
安全化
securitization
代理联盟
proxy alignment
生成机制
generative mechanism
译者：罗洁，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研究兴趣为国际政治理论。
审核 | 穆若彤 李燕
排版 | 廉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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