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刘颖 张荣旺 北京报道
“这个出警记录的格式看起来有些奇怪。”这是曾有多年公安机关工作经验的马上消费金融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马上消费”）安全调查负责人戴珲（化名）看到投诉人递交的出警记录后的第一反应。如今已进入消费金融公司的他的敏感性仍然很强。“公安机关有严格的行文格式，印章也有真伪的标识。”带着这些疑问，戴珲又和部门的几位同样有过公安机关工作经营的同事探讨，大家一致得出的结论是：这份出境记录很可能是伪造的。
“张某（化名）是一位贷款逾期的客户，他试图提交证明证实自己还款的那段时间发生交通事故而无法还款，让我们消除不良征信记录。”戴珲解释道。
带着这份疑问戴珲出差到了当地相关机构核实，经过几天的辗转，最终证实该份出警记录系伪造，而此伪造文件的背后，隐藏的是一个巨大的“代理维权”黑色产业链。
从单纯的通讯录防爆到如今的“代理维权”，反催收产业链的花样不断翻新。近年来，以“征信修复”“注销贷款记录”等为主要形式的“反催收联盟”黑产正在呈现快速增长态势，严重侵犯了消费者和整个金融行业的合法利益。
近年来，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对“代理维权”机构的查处力度不断加强。中国银行法学研究会理事肖飒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代理维权组织的行为涉嫌寻衅滋事罪和诈骗罪，属于刑事犯罪，一旦被立案相关组织人员将面临法律的严惩，而通过代理维权组织消除征信的人也同样面临严惩。
“代理维权”花样翻新
如今，花样翻新的金融“黑产”更加趋于专业化、体系化，且呈现技术手段更新迭代较快、钻政策空子等特征，抓住消费者心理以“代理维权”的名义攫取利益。而消费者面临的无法偿还欠款、征信逾期等处境，也在无形中加速了替人平息挂账、删除征信的反催收黑产的蔓延与壮大。
“代理维权”是一种有偿组织，通常在各大互联网平台发布揽客渠道，声称可以帮助消费者删除不良征信或者是注销贷款记录，是反催收联盟中的一个典型代表。
事实上，伪造材料、通过假装弱势群体申请减免息费、以借款人提供实名手机卡恶意投诉以达到向金融机构施加压力、诱导催收人员违规，以此敲诈金融机构、借助舆论压力倒逼金融机构，手段可谓是“五花八门”。
在调查过程中，记者在网上看到“借了高利贷，怎么才能不还”“如何修复异常征信”的广告标语。据了解，“代理维权”组织还喜欢线下贴广告或是在一些网贷维权群里有针对性地发布广告。
在某金融机构的代理维权群中，记者看到一些群友吐槽自己逾期被“暴力”催收、机构利率过高不想还款等，一位自称“会长”的人言辞激烈地告诉大家，此类机构都是高利贷组织，做的事情也都是欺诈行为，只要有章法地坚持就可以不用还款。他表示，自己此前有过类似经历，但是后来去法院起诉并成功立案，这时候金融机构迫于监管压力就给予减免，甚至连征信记录都为其修改。“不过，要想法院立案也要有一定章法，格式如何书写、材料如何准备等都有很多窍门，想获取更多信息可以私聊，我可以为大家准备相关资料，主力大家维权成功。”最后，“会长”在群里表示。
记者以投诉人的身份加“会长”私信后，向其假称自己出现贷款逾期的情况，想消除征信记录。“会长”告诉记者，可以去法院起诉，一旦在法院立案成功，金融机构迫于压力就会给予贷款减免。如果还想继续消除征信，则要委托其向监管部门投诉。当记者进一步询问需要的材料、文书如何书写等信息时，“会长”表示需要记者提供个人债务信息、身份信息才可以继续，过了一段时间记者未能提供上述信息，发现已被“会长”拉黑并从群聊中删除。
一位非持牌消费金融公司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通常代理维权组织人员会试图与投诉人产生共鸣，比如以“自己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借款机构太坑人”之类话题将投诉人代入情感陷阱，并告诉投诉人自己维权成功的经历诱惑投诉人。这时，投诉人出于自身债务的考量会主动寻求其帮助。代理维权组织人员通常会以各种借口推说难度大、监管查得严等，假意推脱实则让投诉人产生着急心理，此后代理维权组织人员会提出费用要求，并要求投诉人提供个人债务信息、身份信息、名下实名手机卡、签名的空白授权委托、上传材料的链接等，并制作虚假材料、向监管部门恶意投诉、引诱刺激催收人员出现瑕疵并录音等等方式，并适时给投诉人反馈取得的成绩，让投诉人更加信任、依赖代理维权组织人员，达到攻守同盟的效果，进而达到赚取投诉人巨额钱财的目的。钱财到手后，代理维权组织人员会引诱、吓唬投诉人删除相关聊天记录，此后代理维权组织人员会人间蒸发，提高执法机关打击此类案件的难度，一旦事发，投诉人就只能自己背锅。
据知情人士透露，一些所谓代理维权组织收费相当暴力，有的投诉人实际欠款才1万多元，但为了消除征信甚至花费了3倍的价钱。
机构维权意识增强
面对此类事件，此前不少金融机构会选择息事宁人。
一位消费金融公司人士告诉记者，此前遇到“代理维权”的事件后，金融机构通常会再次审核投诉人的相关资料，如果没问题就满足投诉人的需求。但是尝到了甜头的代理维权组织愈加张狂，他们到监管部门恶意投诉，到法院起诉，给金融机构施压等，他们不断在以各种方式试探着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的底线。随着此类事件的增多，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也注意到了一些异常，如投诉时上传的虚假资料格式相同，作案手段类似……
为了维护消费者和整个金融行业的合法利益，监管部门对此类案件的管理力度逐渐加强，金融机构也在不断提升维权意识，加强辨别虚假维权的能力，协助公安机关侦破相关案件。
戴珲的案例就是金融机构加强维权的一个缩影，此后在马上消费的协助下，警方破获了一起代理维权组织违法犯罪的案件。据马上消费金融相关负责人介绍，该案件的起因是一位家住山西某地的张某（化名）因个人原因导致征信出现多起逾期记录，急需购房的他，无意中看到了一起帮忙处理征信的广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联系了对方。在对方向其天花乱坠的灌输一通后，张某相信了对方的实力。为删除自己的征信逾期记录，张某按要求将自己身份信息、借款信息以及实名的电话卡寄送给对方，先后多次给对方转账数万元，作为对方帮助删除征信的服务费。同时，按照对方提示的时间节点，针对性地拨打监管投诉电话，试图顺利删除自己的征信逾期记录。然而，张某的征信非但没有顺利删除，反而等来公安机关的刑事调查。
据戴珲介绍，代理维权组织人员向张某虚构了能够删除征信的承诺，先后要求张某转账数万元，并伪造了印有国家机关印章的证明材料，用于张某配合向监管恶意投诉所需。目前，一名代理维权组织人员已被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
据了解，针对打击代理维权专项工作，马上消费已配合推动多地公安机关对此类案件的立案侦查，工作已经走在行业前列位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是，张某案是银保监、银协等机构发声后同业第一起成功‘直球’打击代理维权的刑事案件，对整个金融行业打击此类案件有着一定的示范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近期多个监管部门发布防范代理维权风险文件。中国银行业协会发布《关于防范银行业金融领域“非法代理投诉”风险的公告》；重庆市地方金融监管局联合重庆市公安局、重庆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重庆监管局发布《关于防范金融领域代理维权风险优化营商环境的通告》；福建银保监局印发《关于开展打击不良代理投诉举报专项工作的方案》，成立打击不良代理投诉专项工作领导小组。
戴珲通过辨别虚假材料帮助公安机关查处非法组织只是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加强对非法代理投诉管理力度的开始，对于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社会诚信体系建设具有重大意义。未来，代理维权组织将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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